前天晚上去给姥姥过生日。忽然发现我也数不出她到底多少岁,只知道过了八十,好像过了八十的数字对于我来说已经过大。也没有人提到岁数,因为反正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大家围坐一圈拍着手笑吟吟地唱生日歌,一遍还嫌少。只勉强记得她得老年痴呆症已是四年前的事了,还是最近听谁提过这个数字。记忆力越来越差,我想有朝一日我也会以无神的目光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去试图理解他们的仓促,无怨无悔,不喜不悲。姥姥家依然住在那条巷子里,路总是在修,一辆卡车颠簸而过就会久久地尘土飞扬,路正中有一块被掀开,仿佛一个巨大的无法抹去的伤疤。两幢楼已经从记忆中明快的灰变为暗沉的灰,毫无生气地盯着它的居民们慢吞吞地走向某个尽头。妈妈和照看姥姥的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小而老旧的客厅里竟然又一次坐满了人,若姥姥神智尚清醒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晚餐开始前,大家举起盛满饮料的纸杯,为姥姥庆祝,唯独她一人端着碗默默地吃着,仿佛与这个世界无关。
我和两个朋友坐在河岸边的咖啡厅里,边吸着饮料边等候着另外一个朋友。天色暗下来,最远处的微光也已逝去,河堤上渐渐坐满了人,面对着河中央政府斥资兴建的音乐喷泉。我移了移椅子,找到一个更好的角度,把腿架起来,既舒服又方便赶蚊子。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音乐响起,我们烂熟于心的歌颂天水的曲调。小孩子尖叫着,大人们赞叹着。我怀着一颗冷眼旁观的心,走近河岸,等了整整一首曲目只为拍到精彩的喷火瞬间。其实想想,永葆青春,又何尝不是对世事永葆好奇心呢。无风的夜晚,我们沿着河散步回家,打量着过路的女孩。爸妈问我,觉得喷泉怎么样?我面无表情地说,不错,要是把这钱用来修路就好了。 什么是爱,我想。我边灌啤酒边瞄着他们臃肿的脸庞和圆圆的肚皮,心想喝醉又何妨。一年一年过去,谁又会费心挂念不相干的人。我突然感到心里酸酸的。什么是爱,什么是存在。我耐心地望着他们,仿佛他们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再也没有长大。我突然没有征兆地哭了。那么多人,只有你每年都会找我。车停在我家门口,夜已深,唯一一次爸妈睡了,没有催我回家。一个男人一辈子只有一个最爱的女人。我没有说,但我想这并不是最好的方式。 每次从姥姥家出来,都是偷偷背着她走,因为她总说这里不是她的家,总想逃走。她觉得哪里都不是她的家。然后就是闹,折腾,骂人,打人,弄得周围的人苦不堪言。姨姨说,你去跟她道个别吧。我走上前去,说,姥姥,我走啦。她刚吃完饭就开始怄气,丰盛的饭菜没有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她已经对着人吐了几口口水。她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几秒。她点点头。突然她露出难过的表情,抓起我的手,眼泪就要从眼眶中溢出来。我又说,我要走啦。她耳朵不好,常常听不清我说话。她含糊不清地吐出一长串字眼,我却头一次听懂了。她让我在外照顾好自己。然后她开始啜泣。她知道我要去遥远的地方。她知道我明天不会来了。她把我拉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说,你要听话啊。她点点头,像一个懂事的孩子。 别人对我说,把心打开,一切好的都会来临。什么是好的?爱是好的,还是不爱?为什么不放弃?因为还不够。但总有够的那一天。一切总有死亡的那一天,包括农家乐小院里盛开的兰州百合,包括菜市场门口被拴在石桩上的落寞的猫,包括你那不堪一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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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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