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在小红书上刷到乐评人王硕的一篇关于大张伟是否懂音乐的评价。看完之后,去油管找到当时买过花儿乐队的那张专辑「草莓声明」(2001年)来听,发现几年前可能已经有过相同的怀旧轮回。大张伟是否懂音乐呢,我想作为初中就听他在初中写的歌、初中就自己写歌的我来说,是从未怀疑过的。会不会有一部分的我曾经觉得,初中的他可以写歌,初中的我自然也可以写歌呢。当然,大老师在其它方面的造诣,在此就不赘述了。
顺藤摸瓜找到王硕写的一本书「如何假装懂音乐」(本来是想要看2023年出版的「并非假装懂音乐」,网上评价比这本高许多,但没找到),出于好奇拜读了一下。基本上浅显地讲解或者提到各种不同细分音乐类型的历史、轶事以及代表人物。我也只是蜻蜓点水地翻阅,今天在健身房边做椭圆机边读的时候,经过了Linkin Park的新金属阶段,又经过了Craig David的R&B / UK Garage阶段,没有忍住找出这两位的歌来重听。可能是因为2000年左右R&B在大陆因为周杰伦、陶喆等人开始流行,我竟然买过Craig David当年的专辑「Born To Do It」,当然是磁带,也很有可能是盗版的,里面的「7 Days」现在听起来依然很熟悉,不排除我曾经会唱的可能性。 Linkin Park我最熟悉的专辑是2003年的「Meteora」,高中时有喜欢我的男同学借给我这张专辑,当时已经是CD的形式了,不排除依然是盗版。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学会英文摇滚说唱。当然,英文说唱启蒙可以说是Avril Lavigne 2002年的专辑「Let Go」给我的,这张专辑我至今每首歌都会唱,包括Nobody’s Fool。Avril对于我来说跟大张伟一样,给当时的我一种深深的代入感,让我相信十几岁的我写歌这件事是有据可循的,所以这张专辑对我来说影响深远。男同学同时借给我的还有Korn的某张专辑,但他们的风格对于我来说终究是有些过于吵闹了,我想我没有鼓起勇气听第二遍。 周杰伦我是从2001年发行的第二张专辑「范特西」开始听的,这盘磁带是初恋的男同学借我听的,我一直都没有还给他,歌词纸可能被我翻烂了,因为当年周杰伦的歌,哪一首的歌词不是烂熟于心的。后来回去听第一张专辑,同样的惊艳,同样的欲罢还休。周杰伦的歌伴随我到了上大学,也就是到「十一月的萧邦」和「依然范特西」。那之后,也许是我变了 ,也许是周董变了,总之我开始排斥他的新歌。我曾经一直是一个很心高气傲的人,总想要证明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听歌也想要听小众的,才显得神秘又遥不可及。我不确定这个毛病我至今有没有完全丢掉,但心境必定是平和了许多。 大学时代也离音乐很近,在学校经常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演出或者比赛,也会跟玩音乐的小朋友一起唱歌,这些可能是我大学生活最幸福的部分。那时候因为环境的原因,更倾向于听英文歌,音乐风格主要是流行,夹带一些民谣、摇滚、爵士等等。当时在舞台上翻唱过的歌有Corinne Bailey Rae的「Put Your Records On」、Kara DioGuardi的「Terrified」等等。当时用来录歌的软件好像叫做Cubase。 2010年大学毕业后在北京的阶段,更明显地倾向于听独立民谣和乡村民谣,会常常光顾一些比如Indie Shuffle这样的网站,吉他好像也是在这个时候真正捡起的。我自己的歌都是深受民谣风格的影响,有些影响甚至非常具体到某个音乐人或者某首歌,比如Bob Dylan,比如Darren Hanlon。那个阶段在小酒吧的几场演出里,除了唱过自己的歌,还唱过Stone Temple Pilots的「Plush」(算是大学时种下的一个执念)、Adriano Celentano的「Il ragazzo della via Gluck」、Kim Carnes的「Bette Davis Eyes」等等。可能我对音乐从来都持有一种自负的态度,因深信自己有无限可能而目空一切,同时因可能性的无从实现而感到悲天悯人。 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像回忆录似的写下这些过往,而且我隐隐觉得曾已经写过相同的内容,却记不清安放在何处。人生有多少不同的阶段,而每个阶段受到的影响又是多么的随机,就像借我磁带和CD的男同学,他们是否不经意间让我蜕变成为了不同的人。这里只是提到很少几个记忆中的音乐人和歌,大多数也许已经像Craig David一样,从时间的缝隙中流走了。 莫非只是想要感谢曾经馈赠于我音乐的人,哪怕是一首歌,一个名字,一本书,一个幸福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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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国出差恰逢中秋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五。今年第六次来北京,从深冬的阴霾到初秋的微凉,从怀柔的群山环湖到国贸的车水马龙,我印象中浓重的雾霾早已不复存在。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只是许多存在的期限被我们主观无限拉长,最终无法分辨哪部分是现实,哪部分是想象。
星期六被邀请去参加一对双胞胎的百日宴。见到一些曾经街旁团队的核心成员,在二零一一年曾与我朝夕相处、吃喝玩乐。我想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之一。即便我需要每天拖着沉重的索尼超大屏笔记本来往于二号线东直门和建国门之间,即便我需要每隔一个周六上班,即便我领着微不足道的薪资却常常需要去昂贵的餐馆和酒吧消费。现在大家大多都已成家,许多也有了小孩。宴席接近尾声,大多有家室带小孩的人都已离去,餐厅里剩下不过二十个人。YC的弟弟带了一把吉他和一只没有明显扩音作用的麦克风,Bill和Fred说,Pri来弹唱一首吧。于是我打开手机找到歌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永远都记不住歌词),开始唱了起来。吉他并没有调准,但我想这也无妨。虽然起低了至少两个调,我还是坚持唱完了Towards The Sun,大家给面子地又录像又鼓掌。旁边一桌坐了三四个人,也很认真地听完了我唱歌,然后其中一个男生问我,你是专业的吗?我没有忍住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感觉好久没有这样发自肺腑地开心了。 某天下午打开朋友圈,发现好多人都在转发周杰伦的新歌,说好不哭,都在边听边哭。晚上回到酒店已经是十点多,赶快打开视频听歌。事实是,我并没有听哭,也并没有觉得这首歌有什么特别出彩或者特别感人的地方。但我还是听了好多遍,生怕自己可能错过什么重要的细节。其实喜欢一首歌,只要喜欢唱歌的人(尤其是当唱歌的人也是写歌的人)就够了。我这一代人,又有几个不爱周杰伦呢。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一半的青春。 周四一早我自己一个人先离开北京。我让礼宾部小哥帮我叫了一辆车,因为我在APP商店里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版本的APP。在机场高速上我边听说好不哭边看向窗外,窗外道路两侧刚好是绵延的树林,透过黑色车窗玻璃外面的世界显现出一种凄凉的灰色。真的已经到秋天了吗,我还是不太确定。高空中有一轮巨大的太阳,剧烈的白色光芒透过车窗演变成一种无法描述的彩色,像是一条彩虹围绕在太阳的周围。这轮太阳跟随着我的车穿过密密的树林,在树枝间忽隐忽现。我很想把这种彩色记录下来发给谁看,谁都可以,一个平凡周四上午的小确幸。遗憾的是,照片与视频都无法复制这样的颜色。我想我应该把它画下来,尽可能还原我看到它的原貌。 可能也是因此,我们才需要画家吧。 今晚在tunnel看了一场小众音乐会,一支来自波兰北部格但斯克叫做immortal onion的乐队,风格混杂爵士、电子和金属等。乐队三个成员看上去像是十来岁的小朋友,发言时也稚气十足,后来临走前专门上去搭讪,才知道其实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整场只坐了三桌人,其中一组还仿佛是在街头失去方向不得已进来的年轻游客。第四桌坐着一个短发女子,手中捧着一个用来收钱的罐子,上面写着:最少五欧。中间进来一个扎着一大头脏辫的男人,坐在短发女子那桌,看不出轮廓的身体在T恤里晃荡,他有着所有扎脏辫的人固有的肢体语言和神态,不屑一顾地,随着音乐摇摆与尖叫。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他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一些过往,一些可能性。 鼓手小哥用不太流利的英文说:你们给我们钱,我们才能回到格但斯克。一观众问:不然呢,你们会留在维也纳吗。小哥说:不会吧,可是我们也许就要去洗盘子了。众人笑。 很多时候生活把我们跟特定的人放在一个场景里,让我们误以为,这一刻如此特别,命运让我们相遇在此。事实上,我们只是碰巧出现在同一个画框里罢了,脏辫小哥会摇摆着尖叫着继续旁若无人地生活,鼓手小哥会去下个城市接着讲洗盘子的笑话,而我,明天此时就会忘了他们的样子。 Today I watched a small concert at Tunnel. The band Immortal Onion comes from Gdansk, a northern city in Poland. Their music is a mixture of jazz, electronic, metal and other genres. The three band members looked like teenagers and talked very childishly during the concert. Before leaving, my curiosity drove me to go up and ask them how old they were. It turned out they were all in their early 20s. During the entire concert, only three tables were occupied by spectators, one group of which seemed to be young tourists lost on the street and didn't see any other option as to where to go. At the fourth table sat a woman with short hair, holding a box intended for collecting money. It's written on the box: minimum amount 5 euros. At some point a guy with dreadlocks came in and joined the short-haired woman at the table. His slim body was shaking in the not so wide T-shirt without displaying its silhouette. He had the same body language and facial expression as all the people who have dreadlocks. Nonchalant, he swung and screamed along with the music. I stared at him for a bit, having the feeling that he reminded me of something, some past, some possibilities.
We have to use the money you give us to go back to the north of Poland, the dummer said in not so fluent English. Someone from the audience said, otherwise you will stay here in Vienna? No, but maybe we will have to wash some dishes, he answered. A laughter burst out. Many times life puts us in a certain situation with certain people to make us falsely believe that this moment is so unique because destiny brought us here. As a matter of fact, we just coincidentally appeared in the same picture frame, that's all. The guy with dreadlocks will swing and scream and live his life without caring much about what others have to say. The drummer will tell the joke about washing dishes again in the next city on the tour. And me, I will forget them by this time tomorrow. - the end - 五年前在佛罗伦萨小住的时候,一个人坐火车旅行,一次到了费拉拉,距威尼斯只有六欧远的地方,还是忍住没有去。当时的执念非常天真,威尼斯听上去是一个如此浪漫的地方,我怎么可以不把第一次献给我爱的那个人。
只怪当时没有人质问我一句,那些你非要等到所谓爱的人一起去的地方、一起做的事,难道没有其人你就一辈子都不去、不做,难道你就不活了吗。 况且我也并不是没找到我爱的人,只是他并不爱我,并没有想要跟我去浪漫的威尼斯,也并没有想要跟我共度余生。我以我冷静的方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过,冷嘲热讽过,摇尾乞怜过,威逼利诱过,很遗憾,像所有没有感动我的人一样,我也没有能够感动他。像所有陷入爱情得不偿失的人一样,我差一点就走不出自怨自艾悲天悯人的剧情。差一点就因为恨一个人,恨整个维也纳,恨整个世界。 后来我就弃掉了这种念想。找到一个爱的人,像所有其他的事情一样,都是有利有弊的,都是可有可无的,都是没有什么大不了。 即便是在审美疲劳的今日,威尼斯还是美得配得上一切赞誉之辞。虽然也是一个游客成灾的地方,竟完全没有丝毫的排斥心理,哪怕是塞在河道边摩肩接踵地观看Carnival开幕演出的时候,也是心情十分坦然。第二天,街上已然有了穿Carnival服装戴各色假面的人们,华丽而沉稳地穿过闹市,仿佛他们本就不属于这个嘈杂的时代,高贵而无所顾忌。漂亮的意大利小姑娘打扮成公主的模样,在家长的陪伴下傲娇地挪步前行。满街除了漫无目的的游客,便是大大小小的面具商店,有的做工精致,有的价格低廉,总有你愿意购买的一款。似乎整个威尼斯就是在向你呐喊一个道理:你所看到的面孔,无论多么美丽或者丑陋,无非是摘下即无用的面具而已。想到蔡崇达所说的,皮囊常常拖累了灵魂。 我落脚的宾馆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大厅跟房间都小而拥挤,但精心的布置让人时刻记得自己所在之处。一位员工虽然坚持跟我讲英文,但服务态度好到让我不至于对此耿耿于怀。我想起沃尔夫斯堡我每隔一个月入住两周的Park Hotel那个早餐时必会带着感人微笑迎上来问好的男员工,他永远都记得我要点的咖啡。其实最终让人记忆深刻倍感温暖的还不是这些陌生人做的细微小事,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 跟旅伴波兰小哥一起找到TripAdvisor上被盛赞的一家面具店,在Rialto桥附近,外观就能觉出与众不同。走进只能容纳三四人的店面,一股新鲜颜料的气息扑鼻而来,店主Sergio穿着工作服在认真涂画一顶新的面具。墙上贴着几张他与好莱坞明星的合影,随之而来的是他眼中的淡然,不悲不喜。我挑了一顶金色的面具,他推荐另外一款式样类似但镶嵌了珠子的女士面具,非常美。他说,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三十八个Carnival了,这顶依然是他最爱的女士面具。我试了半天,还是决定选第一顶,因为更适合我的脸型。波兰小哥挑中一个Joker的面具。我们付了钱,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看着扑面而来的情侣们,不觉为他们感到欣慰而可惜。欣慰的是,他们的确找到了那个能够相伴去威尼斯的爱人,比我幸运多了;可惜的是,当一个人决定与另一个人相伴时,她就很难保持完整了。我们本来都是作为一个个体降临人世的,却在路途中因为孤单而与人结伴而行,继而逐渐失去原本的那个个体而转化成一个同一体。这种转化很多时候是不可逆的,因为它让你对孤单的承受能力成倍下降,直到为零。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共同进退,自然会比一个人强大许多,但对其中任何一个而言,与其说转化不如说是一种退化。然后在街头某个橱窗里看到帕索里尼的一句话: 我的独立 是我的强项 而它暗示了我的孤独 即我的弱点 多么正确的一个悖论。也许独立并不是强项,而孤独也并非弱点。它们只是两个同时并存的真相,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没有好坏,不分对错。它们只是能够在必要时支撑起你空无他人的世界,告诉你你为独立所做的努力,并不该在孤独面前崩塌。 告诉你你并不需要等待或者寻找另外一个人,来让你的世界完整。因为你的世界是否完整,从来不取决于你之外的任何人。 你真的以为你等的那个人,不是你自己吗。 那天在微信群里跟猫阿和阿徐同往常一样扯一些有的没的。猫阿说,黑豹一直在跟另一只黑豹打架,跑来跑去。我说,久违的自由吗。因为猫阿之前在瑞士时的室友要求很严格,不允许黑豹在客厅里乱窜。我去探望他们的时候,黑豹总是悠悠地在房间里踱步,不禁让我怀念起我们在惠新西街南口客厅里被他撕破的沙发。说到久违的自由,我随口提到分手的事,寥寥几句,才发现许多事追其究竟不过都是负担,实在太重的时候,就只好卸下一两件,至于卸下的是哪件,并没有过多区别。卸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许就会有一种裸奔的快感吧。但这个“久违的自由”真的很好听,不是吗,很像许茹芸的歌名。
前段时间终于开始读Escape From Freedom,大约同时在读五六七本书,有一种看不见时间尽头的感觉。自由有两种,消极的和积极的。消极的自由是摆脱想摆脱的,积极的自由是去做想做的。囚犯所追求的自由和企业家所追求的自由,大约是两回事。但是人是依托于社会或者团体而存在的。这并不是说人无法独立于他人而存在,而是完全独立的存在不是最优的选择。另外一本与自由毫无关联的书Never Eat Alone强烈地表达了自我与他人之间关系的重要性——在现代社会,在很大程度上,与他人的关系成为了对自我的定义,在纷繁社交网络中的位置成为了对自我的定位。说到自我与他人的关系,最近在读一些关于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社会中不同的自我构念(self construal)的文献。虽然不需要学术研究就可以很直观地理解,社会意识形态与价值观的不同造就了对自我与他人认知的差异,但有许多细微的研究发现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比如,独立型自我构念的人更倾向于做出基于内在因素(如性格)、主观的定义,而关系型自我构念的人更倾向于做出基于外在因素(如环境)、客观的定义。一个美国人会说,他是一个小气的人。一个日本人会说,他不经常借钱给别人。再比如,中国人在一项对脑力投入较高的任务中的表现比美国人差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需要拨出一部分脑力用来考虑如何对他人表示尊重与服从。越写越像是在写论文。把这些东西夹杂在一起说,是因为即便不同文化与社会之间自我构念的差异继续存在,一方面两者之间有同化作用,另一方面,在绝对意义上,可能两者都是在向一个更加关系型的趋势发展。相比于二十年前,当今社会要求个人拥有更大更复杂的社交圈,而维护这样的社交圈,就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懂得如何满足他人的需要、如何给予先于索取、如何娱乐大众。等等。 说回到自由。所以Fromm说,人们渴望自由却又害怕拥有自由,因为那代表着他们除自己之外,无可依靠。当然,这里的语境是宗教与上帝,但是所要表达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当一个孩子突然脱离父母、收获自由的时候,可能会想要回到之前所唾弃的牢笼。因为独立于他人而存在,哪怕不是完完全全地,也是需要很大勇气与力气的。没有人帮助你遮风挡雨,你就必须学会建造房屋。说到宗教,最近由于巴黎查理事件,引发一系列关于穆斯林的思考与争论。之前在伊斯坦布尔买了一本讲中东历史的书,没有怎么看懂。前两天看了一篇America Alone的读书笔记,虽然有一些危言耸听,仿佛穆斯林将在两年内占领世界,但是不乏许多有理有据的论点。宗教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每个宗教是不一样的,不只是教义,也是它在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所占的地位。记得某天晚上跟教我踢踏舞的大妈聊天,她说她退出基督教而加入佛教的很大原因在于,佛教对信徒的条条框框要少许多。信仰是一回事,一切基于信仰的衍生品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前者是什么冥冥之中高大上的牵引力,那么后者无论如何都是是非之徒所生出的事端。但是想一想,人生在世,无非就是徒生事端,人之本性罢了。追求逻辑的人总会问,先定义何为好,何为不好。但是如果先由自己来定义好与坏,然后再依其行事,这本身不就是一个悖论吗。 说到最后我自己也是很糊涂了。脖子后面那一块疮总是好不了,又痒又疼。 前天晚上去给姥姥过生日。忽然发现我也数不出她到底多少岁,只知道过了八十,好像过了八十的数字对于我来说已经过大。也没有人提到岁数,因为反正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大家围坐一圈拍着手笑吟吟地唱生日歌,一遍还嫌少。只勉强记得她得老年痴呆症已是四年前的事了,还是最近听谁提过这个数字。记忆力越来越差,我想有朝一日我也会以无神的目光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去试图理解他们的仓促,无怨无悔,不喜不悲。姥姥家依然住在那条巷子里,路总是在修,一辆卡车颠簸而过就会久久地尘土飞扬,路正中有一块被掀开,仿佛一个巨大的无法抹去的伤疤。两幢楼已经从记忆中明快的灰变为暗沉的灰,毫无生气地盯着它的居民们慢吞吞地走向某个尽头。妈妈和照看姥姥的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小而老旧的客厅里竟然又一次坐满了人,若姥姥神智尚清醒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晚餐开始前,大家举起盛满饮料的纸杯,为姥姥庆祝,唯独她一人端着碗默默地吃着,仿佛与这个世界无关。
我和两个朋友坐在河岸边的咖啡厅里,边吸着饮料边等候着另外一个朋友。天色暗下来,最远处的微光也已逝去,河堤上渐渐坐满了人,面对着河中央政府斥资兴建的音乐喷泉。我移了移椅子,找到一个更好的角度,把腿架起来,既舒服又方便赶蚊子。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音乐响起,我们烂熟于心的歌颂天水的曲调。小孩子尖叫着,大人们赞叹着。我怀着一颗冷眼旁观的心,走近河岸,等了整整一首曲目只为拍到精彩的喷火瞬间。其实想想,永葆青春,又何尝不是对世事永葆好奇心呢。无风的夜晚,我们沿着河散步回家,打量着过路的女孩。爸妈问我,觉得喷泉怎么样?我面无表情地说,不错,要是把这钱用来修路就好了。 什么是爱,我想。我边灌啤酒边瞄着他们臃肿的脸庞和圆圆的肚皮,心想喝醉又何妨。一年一年过去,谁又会费心挂念不相干的人。我突然感到心里酸酸的。什么是爱,什么是存在。我耐心地望着他们,仿佛他们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再也没有长大。我突然没有征兆地哭了。那么多人,只有你每年都会找我。车停在我家门口,夜已深,唯一一次爸妈睡了,没有催我回家。一个男人一辈子只有一个最爱的女人。我没有说,但我想这并不是最好的方式。 每次从姥姥家出来,都是偷偷背着她走,因为她总说这里不是她的家,总想逃走。她觉得哪里都不是她的家。然后就是闹,折腾,骂人,打人,弄得周围的人苦不堪言。姨姨说,你去跟她道个别吧。我走上前去,说,姥姥,我走啦。她刚吃完饭就开始怄气,丰盛的饭菜没有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她已经对着人吐了几口口水。她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几秒。她点点头。突然她露出难过的表情,抓起我的手,眼泪就要从眼眶中溢出来。我又说,我要走啦。她耳朵不好,常常听不清我说话。她含糊不清地吐出一长串字眼,我却头一次听懂了。她让我在外照顾好自己。然后她开始啜泣。她知道我要去遥远的地方。她知道我明天不会来了。她把我拉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说,你要听话啊。她点点头,像一个懂事的孩子。 别人对我说,把心打开,一切好的都会来临。什么是好的?爱是好的,还是不爱?为什么不放弃?因为还不够。但总有够的那一天。一切总有死亡的那一天,包括农家乐小院里盛开的兰州百合,包括菜市场门口被拴在石桩上的落寞的猫,包括你那不堪一击的爱情。 昨天晚上约了几位朋友在中八楼吃完饭,来到三里屯北的Cheers,在外面拼起两张桌子,点上几瓶葡萄酒,聊起一些有的没的。大前天连夜下过那场大暴雨之后,北京似乎已经入秋,即使白天仍是艳阳暴晒,傍晚还是会感到习习凉意。我环顾四周,想起多少次我在这条路上走去三里屯或者走回家。两天前独自一人退掉了房子,猫阿走了,黑豹走了,塔克和尾巴也走了,只留下满屋子那许多带不走的物件。我在中介小哥的帮助下,拖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一个背包以及两把吉他,坐上一辆出租车,而司机听说我只是去雍和宫就表现出了无限的困扰。今天中午表姐送我坐上出租车,还对司机叮嘱一句:箱子特别沉,麻烦下车时您帮忙提一下。司机一定以为我是一个也许没来过北京的外地人,而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坐在走走停停的车上,耳机里放出来Dawes的Something In Common,我这些天一直没来得及感受的情绪突然涌上来。“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所有梦想的总和,但我希望他们至少有些共同点。我保守最好的秘密我自己并不知晓,所以即便我愿意也没法吐露。”我想一个想要去远方的人不应该过于感情丰富,不应该因为丢掉了相框、被子、笔记本、电饭煲等物件而伤感,更不应该因为行李过多过重而感到疲惫。在拥堵车辆中缓慢前行中,我心怀感恩地想了一遍身边或疏或近的朋友,觉得心胸开阔了一点,以前讨厌的面孔都变得更可以容忍了一些。
昨天下午在Luga’s约见一个曾因音乐原因见过一面的美国大叔,他听说我要离开,要求再次见面。我说起来一年间的许多变化,他讲起他许多年的漂泊。后来他说他在巴塞罗那附近某地有个度假屋,是个类似Ibiza的地方,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去度假。我笑了一笑,放眼望去三里屯3.3旁边那条脏脏的小路,我心想我有多久都不会看到这个风景。一个在瑞典偶遇的偶尔简单邮件往来的腼腆小哥听说我要去维也纳,说我们可以找一个中间的地方见面。我世俗的一面搞不懂跑那么远去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散俩小时步到底图什么,浪漫的一面又深感其美好。我觉得单身的时候可以遇见很多不一样的人、留下许多值得翻阅的回忆,是很幸运的;而能够找到一个让自己感觉安稳免于寻觅之苦的人,更是难得。并没有哪一种状态是更好的,也没有哪一种状态是可以轻易改变的,所以有时安于现状、或者至少能够最大限度地享受现状,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一个曾因为喜欢喜欢我的男孩而喜欢我的小姑娘问我,北京除了景点还有什么好去的地方?我有点哑口无言。她刚刚搬来北京读研,想必还对这个陌生的首都充满了憧憬。我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年才能说对北京感到熟悉。我想起大二还是大三时跟三个朋友找东直门外大街上的Paddy’s找了好久好久,而现在经过次数太多已经快要忽略。我想起第一次去南锣鼓巷时那里还很安静,行人稀疏,而现在我哪怕只是路过鼓楼东大街都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我想起我大学四年基本只认识五道口及其周边,而后来我发现混三里屯的人看不起五道口,混鼓楼的人看不起三里屯,混国贸的人谁都看不起,所以碰到谁看不起谁都能够一笑置之。但是真的,每次别人让我推荐北京好去的地方,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想起给我辅导了一次意大利语的那个女孩说,我来到北京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意大利的城市本身都是那么美丽,这是我需要克服的最大问题。的确,北京除了众所周知的景点,城市本身很难成其为“美丽”,尤其是在空气不好的日子。但所谓有利必有弊,北京并非美在秀丽的风景或精美的建筑,我所认识的大多数人之所以爱这里,更多因为这里居住的人和发生的事,太多太多。所以亲爱的小姑娘,你的问题恐怕只能留给你自己解答了。有一天你也许会待腻,选择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也许你会深深爱上这里然后定居,或者出于功利心混出一个首都的户口和房子。至于我,我还有太多地方没有去。 当然啦,要不是火车上无聊以及Sheryl Sandberg写书太啰嗦,我也没空扯这么多闲话。 今天因为聊到没有手机如何生活,当年那段在佛罗伦萨的生活又历历在目。我们的房子是学校帮忙联系的,六层高,我们住在顶层。我和两个巴西姑娘一起住。房子像是有些年头了,但维护得一尘不染。印象很深的是,卧室正常的窗户外面有一层木头窗,关闭之后一片漆黑,所以睡觉分外酣畅。也许是因为是短期出租,也许是因为佛罗伦萨就胜在它的古老,屋子里没有网络,也没有任何人提过网络二字。甚至咖啡馆里也没有无线网络,可能因为意大利人去咖啡馆多是为了喝咖啡,而不是为了消磨时光。那时用的还是原始的手机,加上充值时从来听不明白套餐是怎么回事,不敢多用手机上网。我们那条巷子里有几家店铺,其中包括一家不知为何火爆异常的酒吧,每到周末都会人声鼎沸到第二日清晨,木头窗户也挡不住。巷子口美其名曰是一个小广场,其实是一个四叉路口,对面有一家冰激凌店,一个球只卖一欧。还有一家我们常去的超市,不算大但是买得到各种面包、水果、饼干和奶酪。里面有一个长相十分地中海的男收银员,蓝绿色的眼睛和一头卷曲的浅褐色头发,我想我这辈子都能一眼认出他来(难怪我认得出的人总是多过认得出我的人)。
有一家店铺的门总是虚掩着,之前都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后来有一天巴西姑娘告诉那里可以打国际长途,于是我进去一试。没想到它竟然还是一家网吧。网吧内空间很小,总共摆放着六七八台电脑,是那种很老式的。如同发现救命稻草一般,我立刻找时间去上了网。网速很慢,一小时好像要两三欧。我还依稀记得从钱包中找钢镚儿时店主人面带微笑等候的样子。一来二去,他都认得我了。然而我终于发现我并没有什么舍弃不掉的东西残留在让我恋恋不舍的网络上。上网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习惯,就如同我习惯了早上喝一杯兑了鲜奶的咖啡,不喝也不会死。回头想想那两位巴西姑娘,她们好像从始至终从来没有这样的诉求,也许巴西人真的不懂电脑,或者说他们更懂得生活吧。 我是第一个进驻我们的房子的。我打电话给房东,然后从火车站坐上一辆不知去往何方的公交车,在一个不知是哪里的站下车。我拖着一个很大很沉重的箱子,背着一个鼓囊的背包,一手还握着一张精致的地图。我当时还不太分辨得出那张地图里的方向。我拖着那只箱子走啊走,走过华灯初上时的佛罗伦萨街道,三五成群的人们与我擦肩而过,他们都是以散步的姿态从容不迫,观赏商店玻璃窗里的景致和迷人的夜色。我一边羡慕他们,一边奔向我的目的地。到达之后,我打通房东的电话,他从六楼探出脑袋向下张望,对我招手。他是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拎起我的箱子就爬上六楼。后来因为我有朋友在房间里借宿,他义正言辞地找我收每晚二十欧的房费。我在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拖着我的很大很沉重的箱子离开了那个短暂的家,离开了在六楼向我挥手告别的巴西姐妹。不知道房东多年后会不会一眼认出当年欠了他几十欧的中国姑娘,如同我认出超市收银男那样。 第二天上午我去学校报名,参加了水平考试,下午跟大家一起参观了几个景点。这之中我遇到了第一个巴西姑娘。她是大学的数学老师,当时只会讲葡语。在最初的一个星期,我们的交流真的仅仅停留在眼神、手势、表情上。她对意大利语还没什么概念,我对葡语更是完全没有头绪。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们的第一顿在家下厨的晚餐是如何成功的。我们一同去超市购物,互相配合做出晚餐,而且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吃完了整顿饭,还没有觉得尴尬。我也不知道我们当时说了什么,或者试图说了什么,但是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发现我竟然可以跟一个无法交流的人安然共处,甚至还对她产生了某种莫名的亲切感和信任感。 有一天出门的时候,我在楼下看到了第二个巴西姑娘。她的头发染成了金色,倚靠在墙上等待什么人。我多看了她一眼,猜想这是否就是神秘的第三人。你有没有那样的经验呢?你将要见到一个人,如果你在你们正式碰面的约定地点之前看到他/她,你会有种特别的感觉。我经常在人群中一眼揪出我即将见到的那个人。果不其然。这位姑娘意大利语说得比较流利,后来跟我分在一个班上课。她在一边上学一边做空姐,我也搞不清楚哪个是主业。她大约三十岁,有一种巴西人特有的热情和魅力,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我们相互间以姐妹相称。每次有一个人对我以姐妹相称,我都感动到无以复加,这与了解有多深入、认识有多久毫无关系,只是一种感觉。除她之外另一位给我姐妹感觉的,是我在北京认识的那位引导我吃素的意大利姑娘,每每有她在的时候,我都会有种难以解释的安全感。 本来是说没有网络的生活,又跑题了。我想一个人一辈子也不会想念很多人,想念的又未必是重要的人。所以人还挺奇怪的。 之前只看过Before Sunrise,后来发现原来还有个续集叫做Before Sunset。于是看了。特别喜欢女主角。特别喜欢俩人在一起的感觉。有的电影是在于场面的宏大,有的是在于内容的细腻。她笑的样子,摆手的样子,捋头发的样子,把衣服挎在包上的样子,都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虽然我本来并不觉得她有多好看。这只是一个关于两个人在欧洲某片土地上散步的故事。散步并且说笑。各种话题,严肃的关于人生的,憧憬的关于未来的,美好的关于爱的,等等。她说,memory is a wonderful thing,if you don’t have to deal with the past。他们说了太多,我不记得绝大多数。她说,她之所以喜欢那只猫是因为,每天把它抱到院子里的时候,它都会像第一次来一样,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如果你周围有这样一个每天都充满新鲜感的人,你也会觉得快乐。因为新鲜的事物不会让你感到厌倦。新鲜让你不会不屑于探索。你不用扮演一个被责任感驱使却内心压抑无比的角色。并不是一定要显得很高尚。并不是一定要做你觉得或者别人觉得应该做的事。就像,如果你从来没有走出过你安排好的线路,你就永远都无法收获意外的惊喜。后来她用柔软的声音唱那首歌。她说,当然了,唱给谁听我就用谁的名字,你不会以为我是写给你的吧。他说,当然了,我只是骗你的,用了很多次,很有用。她说,你要错过飞机了。他说,我知道。可悲的就是现实不会这样大起大落。你遇到一个人,然后蓦然发现你所缺失的和追寻的一切。然后他带着各种美好离你而去让你直视所有缺憾。她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每个人我都无法完全忘怀。很多瞬间,只存在于某个人身上,比如当火车开动时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当船头的风轻轻吹乱她的头发和衣衫的时候。这些就足以让一个人在一片灰暗的记忆前闪光。我特别愿意相信这种美好相遇的真实性。你不觉得你被写进歌里,写进书里,写进某个人的记忆里,是件特别高级的事吗。而且我发现在每个人对“最想做的十件事”这样的计划中,总是少不了要学一门外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汉语,什么的。然后大多都没有实现,和其他九件事一起。然后我们沉浸在因为各种原因而必须做的事中不能自拔。然后渐渐地我们不再作这样难以兑现的计划。然后我们愈加对生活厌倦而又疲惫不堪。或许,只是因为太熟悉。或许,我们计划明天计划将来是为了期待那些无法预知的精彩。我们不是为了相同,是为了不同。就像我明知道就那么一条街还不厌其烦地走,因为我每天会期待遇见不同的人。
你会记得一个你只见过一面的人吗。你会记得一个与你擦肩而过四目相对过的人吗。你会觉得每一场遇见无论短暂或持久都是美好而温馨的吗。你会因为别人一个善意的微笑而欣喜如得到什么无上的奖赏吗。你会因为看到城市里的星光闪耀而顿感生命之光辉吗。你会因为没有看到月亮而四处寻找她吗。我在小咖啡馆里买芝士蛋糕的时候服务生因为旁边那个反复无常要求无数的顾客而冲我无奈地一笑。我在唯一还开着的那家报亭买充值卡的时候又要了一本杂志老板说别忘了拿充值卡虽然明天还可以拿但是今晚就充不了了。嗯都是小事。我走在人群中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曾在从南京回来的火车上坐我对面聊了一路的人。那样偌大的城市那样茫茫的人海完全没可能偶遇。很多人很多人很多人我们其实都只是路人而已。我试图在来往的人的脸上寻找熟悉的面孔或者幸福的表情。前几天在校内上看到一个名字我觉得好遥远是一个高中的时候不知为何相识的人可是我完全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其实你在别人的记忆中是什么。是一个名字加一个电话号码或者一个昵称加一个Q号又或者。每当别人想起你的时候你是一幅画面甚至一段电影。你的声音你的笑容你的神态无遗地留存在别人的记忆中。那样多美妙。你惦记的人可能并不记得你而你忽略的人却又将有关你的记忆描绘得栩栩如生。这并不讽刺只是生命中又一点平衡的体现。你会记得一个你只见过一面的人吗。你不记得。你只是以为你不记得因为你没有在那样特定的背景之下。某一天你忽然走在同样漆黑的夜里或者坐在同样靠窗的位置你会有一瞬间特别特别想念一个人。一个其实是陌生人的人。一个也许深刻记得你也许当初就没注意到你的人。这些又有什么重要呢。陌生与熟悉。都只是一步之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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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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